【王国主从】A Mon Seul Desir

※古鲁瓦尔多2016生日企划
※对应角色:威廉&古鲁瓦尔多,关键词:独角兽
※少佐的成分并不是很多,文中有其他角色出现,非常我流,ooc有,大量捏造背景有,大量R卡剧透有。
※第一次参加企划,文笔稚嫩,经验不足,总而言之感谢阅读【鞠躬


喔,这便是那乌有之兽。 
人们对其不了解,却始终爱它——
它步行的姿态、它的气质、它的颈项,
乃至它的寂静目光

它固然不存在
却因为人们爱它而诞生。
这纯净的兽。
人们总是腾出空间给它。
于是在此澄明的预留空间,
兽轻巧地抬起头来,
它几乎无须存在。
人们不饲之以谷物,
只以存在的可能性养它。 
此可能性赋予这兽力量。 
其额头生角,一根独角。 
而兽以洁白之姿接近一名少女
长存于银镜,以及她的心中。”
——里尔克 《致奥尔弗斯的十四行诗》



Unicorn

古鲁瓦尔多在很久以前曾见过那只兽。

那时他年纪尚小,野兔的骨骼标本还未成为他得意的收藏品,布隆海德城后的雪松林也不是严禁他出入的狩猎场。在天气晴好的下午,会有侍女带着他去林前的浅草地玩耍,让这位小殿下在那里消磨掉一个下午的时间。平日里他久居皇宫深处,鲜有机会亲近自然景色,即便只是向高窗外投去好奇的一瞥,也很快会被拽过手臂拉扯着离开。而那天大概是他玩得太过入迷的缘故,等他意识到那只动物的存在时,他已经离开被允许的活动范围很远了。午后的雪松林很安静,有明亮的天光自枝桠的彼端倾泻而下,在林间沉缓地流淌着。一种奇妙的松脂的气息将他笼罩于其间,仿佛一个透明而虚幻的琥珀色的梦一般。而现在古鲁瓦尔多正站在这个幻梦深处的一小块空地上,好奇地打量着于面前不明晰的光影中伫立的动物——浑身笼罩着令人屏息的纯光,额上生着奇异而庄严的独角,白色的鬃毛无风自扬,如同呼吸般缓缓起伏。

孩子睁大了眼睛了,仿佛只存在于童话故事中的生物激起了他的好奇心和占有欲,某种天真而单纯的意念令他想要将这样的存在留在身边。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接近它,厚厚的落叶收敛了他的足音,他很快走到了可以和它对视的距离。

视线相接的一瞬,他看到了一双纯然的眼睛,那双眼里有着令万物臣服的威严,使得任何胆敢与之对视的人都心悦诚服地拜倒在它的脚下。小殿下吓得一愣,转身便向林外照料他的侍女跑去,将自己的所见所闻悉数告诉她。

“殿下,独角兽是神话里才有的动物。”侍女听罢,露出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表情,摇摇头便放任他继续去玩耍。

于是古鲁瓦尔多再度返回丛林,幸运的是那只动物依旧停留在那里,正用鼻子嗅着一簇浆果丛,摇晃的尾鬃像一阵浅色的雾。这次他没有再动想要捉住它的念头,而是折下一朵鸢尾递过去。他看见那只兽叼起他手中的鸢尾,花朵晃动了两下便消失在它的嘴里,然后它抬头,一双眼睛已然温驯了许多。孩子怯生生地伸出手去。那只动物打了个响鼻,用鼻尖去蹭他的掌心。银白的鬃毛拂过他的脸颊,掌心是这只动物的温热吐息,上好的丝绸也无法描摹那样的触感。

这次古鲁瓦尔多相当的笃定,于是他再次折回侍女处。似乎是被过于突兀的描述骇到,侍女用一种仿佛见到怪物的表情看着他,最终只是顿了顿,有些迟疑地问:“殿下,您是认真的吗。”

他感到有些无趣,挣开侍女的手再次回到树林的深处,然而那只纯白的动物已经消失不见了,就像从未存在过一般。古鲁瓦尔多有些失落,身后呼唤他的声音逐渐清晰,有侍女赶来抓住他的手,连拖带拽地将他拉离了那片雪松林。

当天晚上他被叫去父母的寝宫,在门前他听到了隐约的交流声。

“……殿下说她看到一只独角兽。”他认出来那是下午带自己出门的侍女,“……他告诉我独角兽吃了一朵鸢尾花……”那位侍女声音说着,“殿下还告诉我,独角兽的额头中央,有一只银白色的角。”她边说边指着自己的额头,好像她就是那只独角兽。然后她止住了声音,用某种惊恐的眼神看着古鲁瓦尔多推门而入。

“你真的有见过独角兽?”他的母亲见他走进来,稍稍蹙起眉,但还是努力对他做出一个和善的表情。

某种恶作剧似的念头浮上脑海,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这已经足够让古鲁瓦尔多想出一个完整的计划。“并没有,母后。”他仰起头,用一板一眼的声音说:“那是童话故事里才会有的动物。”

他的父母对视了一眼,便让他退出了房间。

再后来照料他的侍女便换了人,据说是因为罹患癔病而被遣送回家了,她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

很久以后古鲁瓦尔多和洛斐恩谈及这件事,老人并未对他那番孩子气的陷害表达不悦,也没对侍女泄密似的行为做出诸多评价。只是用如同长辈对待未成年人的恶作剧一般的态度耸耸肩,便将注意力投回实验台上稀奇古怪的仪器里去了。

“你相信有独角兽么?”小殿下换了个能在沙发里蜷得更舒服的姿势,百无聊赖地合上手里的书,尽力忽略掉其中里诸如“单眼人”与“吐火女怪”等稀奇古怪的生物名词。

“我自己是没见过独角兽的,殿下。不过不排除这种生物存在于世的可能性。”老人摸摸胡子,若有所思地说:“有个说法是人是有权胡说的动物,那么被视为诳语的怪物自然也有其存在的可能性。”

“即便它很可能只是籍由愿望所创造出的错觉?”

“是的,虽说能寻到的概率微乎其微,但只要相信那样的存在,就有机会目睹其化为现实。”老人顿了顿,末了,他用带着一点温缓的语气轻声言道。

“相信自己所见所感,只要肯相信,自然会有道路为您开辟出来。”

祈愿和奇迹吗?古鲁瓦尔多有些心不在焉地想,洛斐恩是工程师,是学者,自然会汲汲于未知领域背后的无限可能性。然而自己呢?他端详着自己的手掌,那只兽留下的温热触感仿佛还停留于其上。某种模糊不清的感觉袭上心头,像是一束细而软的鬃毛翩然拂过,倏而不见。


Tapestry

他偶尔会回忆起以前的事情,都是些浮光掠影的片段。而那其中的欢愉则稀少如隆兹布隆深冬的孤星,最终在翻滚的浓云里隐去身形,仿佛从未存在般了无痕迹。

然而古鲁瓦尔多记得那幅壁毯。

那是很小的时候的事情了,他记得自己跟在哥哥们身后被带领着去参观些什么。隆兹布鲁的皇宫走廊长得仿佛看不到尽头,而他的父亲则在走廊尽头一扇敞开的门前等着他。那座房间的天顶有那么高,在他至今看过最大的房间墙壁上,对年齿尚幼的他而言巨大到不可思议的画作紧密地排列在一起,看起来仿佛画本身就是墙壁一样。他原本以为那是壁画,但走近时才发现自己错了。那并不是壁画,而是金色与红色织就的巨幅挂毯,气势磅礴的深红色将他笼罩在其下,和血液的颜色不一样,是一种恢弘而温暖的红。铺陈开来的织锦有着梦幻般绚丽的纹路,大手笔的刺绣华丽到令人惊叹不已。端庄典雅的妇人伫立于画面中心,六幅织锦画各有不同,却又在细节处微妙地相互关联着,使人联想到自物质世界通往精神世界间的阶梯。

只是他看到的更多。

洁白的颈项,飘舞的长鬃,以及令人印象深刻的细长独角…

“…其额头生角,一根独角。”

“是独角兽……”他听见自己的兄长惊叹道。

年幼的皇子张大了眼睛,尘封已久的记忆在沉寂了几百个日夜以后再次鲜明地回到了身上。被独角兽触碰过的掌心微微发热,仿佛在那里也有一支独角,几欲和着心跳从掌心一并探出。古鲁瓦尔多深吸一口气,将视线落在最后一幅壁毯上,画面中心是蓝色的帐篷,几个深色的字母环绕其间

“A MONSEUL…… DESIR?”他努力辨识着那几个的字母,轻声念出来。

“这是薄暮时代之前的语言,已经失传很久了,现在也只有研究古代文明的研究者能读懂他们。”似乎意识到了这位小皇子的视线,使臣殷勤地讲解着:

“它的意思是,‘我唯一的愿望’。”

他听到心脏剧烈跳了一下的声音,这一瞬间,仿佛隔着一层厚重黑色帷幕的世界突然重归清晰,但是他找不到可以形容它的言语。他只觉胸腔那里有什么东西蠢动,某种无法言明酸楚和温柔混杂其间,仿佛要突破覆盖于其上的躯壳伸展而出。 

愿望啊,我会有什么样的愿望呢,古鲁瓦尔多想。一直以来他的世界仿佛不断坠入血色深海的过程,无法呼唤,无法挪动,唯有下坠的空茫感紧紧攫住他。睁开双眼时能唯看到缥缈的微光在头顶飘摇,而那仅存的微光却也逐渐远去,最后收束为不可见的零星幻影。

他有时会想这大概和他的身份有关吧——没有继承权的末子,下仆刻意压低声音的谈话里被诅咒的的三皇子,完全是阴森而可怖的,骨血中流淌的都是邪恶和残忍的因子。大抵是因为因不了解故生揣度的缘故,家臣们路过他时总带着窃窃私语,推测着诸如这位殿下曾被恶魔附身之类的骇人听闻的事。而侍女们则唯恐避他而不及,仅仅是视线相接都会换来她们一阵惊呼。他在地下室一脸漠然地切割着面前的尸骨时,几乎克制不住将手中的刀送进某个活人的喉咙中的欲望。

是的,他是知道的,在布隆海德城的斗拱与飞檐之下,人们最长使用的交流便是冷淡和沉默,他自他人的眼神和沉默中理解到的远超语言其本身。他自小便是在这样的冷淡和缄默中成长起来的,冷淡于他而言是再稔熟不过的常态。他的童年没有父母赞许的目光没有亲人关怀的拥抱,只有名为皇室威严的沉重枷锁。父母眼中的他宛如宿于人类躯壳的怪物,仿佛只消一个恍惚,那具幼小身体下便会伸出触手与獠牙。流淌着隆国王室血脉的亲人则视他如空气,眉眼中满是傲慢与偏见,甚至不曾示他以笑意。年幼的皇子在这样的重压下没法找出将情感化为话语的方法,明明有着期待,有着祈愿,有着诸多想要亲口诉说的事情,但一切都在这样的重压前化作了缄默。午夜时分他自噩梦中惊醒,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微不可触的搏动无力将血液泵入周身循环,连这具细小身躯都没法温暖。

于是他沉默不语,于是他不再心怀期待。情绪的根须在身中生长,无法突破血色而厚重的壳便只能向内开发。自尸骨探寻小宇宙的乐趣远超和恐惧夹杂厌恶的眼神周旋。于是他缄口不言,只是栖身于布隆海德城的地下室,读很厚的书,间或捡拾动物尸体去制作标本,将一切欲念倾注于血肉肌理间。偶尔和亲人擦肩而过,也多半是带着淡漠与厌烦的表情,像是已经对太多事情不抱期望便听之任之了。

那么多人背对着他,从未有人替他遮风挡雨,从未有人握住他伸出的手。


Regiment

“你也会做这样的梦啊,古鲁瓦尔多。”他身旁的少年用调笑的语气说道:“我还以为诸如黑王子之类的人是不会做梦的呢。”

“那不是梦。”像是叙述一个事实,少年将头偏到一边,抱紧了怀里的来复枪和剑。

“我以前见过独角兽。”

自从古鲁瓦尔多加入连队以后,已经过去了差不多三个月。彼时涡的怪物横行肆虐,而他作为连队新生代中的一员,大多数时间只是不断和训练官进行练习,亲自进入涡内一窥怪物真容的机会少的可怜,于是他和同期生相处的时间便多了起来。他一向不擅长把握独身与合群间的微妙平衡,所幸同期生们大多年齿相仿,男孩子间的龃龉只消一拳便可以轻松化解,先前有关他性格孤僻而古怪的传闻很快便消失了。

从前他深居皇宫内部,鲜有机会和人群欢笑吵闹,纵便他依旧是沉默而少言寡语的,能够像这个年纪的男生那般嬉笑怒骂使得他心里缺失的一块终于得以填补。虽然日复一日的打闹偶尔也会令他感觉无趣,但毕竟能远离坟墓似的布隆海德城,又身处魔物横行的涡区,聊些诸如喷火龙或者地狱双头犬一类的怪谈也变得自然而然起来。

他身旁的银发的少年露出像看待没长大的孩子的怜悯的表情。“我真替你们感到可怜。”名为布列依斯的少年皱起了眉毛,一本正经地说,“都已经是成年人了,还会相信只在童话故事里出现的传说么。我可不觉得独角兽的出现意味着政通人和或者风调雨顺之类的,这只是意味着你从现实进入了幻境而已。”

“不过要是我们要打交道的怪物也像独角兽一样,在这里的日子也就不会那么难熬了被教官踢屁股的罪也值得了你们说是不是。”先前接过话头的少年打趣地说道,同时用手肘戳了古鲁瓦尔多一把:“而且据说对付独角兽需要漂亮的女孩子,连队很快就要脱离审美疲劳咯。” 

“你们够了哦。” 布列依斯在少年们的哄笑声中扶住额头:“总而言之真实的世界不太可能有独角兽的。在现实世界中,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的界限可是很危险的,尤其是……”他话音未落,不远处便传来野兽嘶吼的声音,像是来自地狱的丧钟在耳边敲响。是涡的怪物!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惊呼,旋即有火舌从来复枪中迸射出来,向着声源水一般泼去。

涡的怪物从不知低调为何物,如同喷涌的黑色潮水般嘶吼着自漩涡中冲出来,很快将连队生深棕色的河流冲到七零八落。刚才还在和古鲁瓦尔多打趣的少年闪避不及,便被怪物的利爪拍击成一团血肉模糊,从未使用过的那柄来复枪在草地上滚落了几圈,最终沾染上带血的尘土。每一刻都有人死去,每一刻都有人倒下,身旁是无名的年轻人撕心裂肺地哀嚎。可古鲁瓦尔多却感到愉悦,那样的场面令他兴奋。子弹打光了他便丢掉枪拔剑而起,面前的是扭动着异形的身躯向他冲来的魔物。但此时此刻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响若擂鼓,只能感觉到手中的利剑与肢体接触时的美妙触感。

魔物的利爪划破手臂的同时,他手中的圣剑也斩断了它的头颅。古鲁瓦尔多静静目送那只怪物倒下,被切割后的颈部断面还在汨汨地流出液体,在自己面前扩散开一块深色的痕迹,深红的,和猎物的血液一样的颜色,是比记忆中的壁画还要鲜艳而夺目的存在。他用靴尖划开血液,先前的愉悦已经离他而去。像是剧烈燃烧后的余烬慢慢冷却下去,某种灰白的感觉涌上来。但他不了解那是什么,他只觉得空虚迷惘,微微有些期待。他想要更多——骨血,肌理,构成生命的所有部分。于是少年重新抬起剑,露出了孩子一般天真而满足的微笑,毫不留情地挥向那具尸骸,仿佛要从中汲取些什么似的劈砍着。

直到那个银发的少年抓住他的肩膀说够了古鲁瓦尔多,它们已经死了。他才愣了愣,先前那种狂热的情绪尚未脱去,少年石榴石一般的眼睛害热病似的闪着光,他想也许这就是他所追寻的东西了,但是他依旧觉得少了些什么,记忆中那篇一望无际的红中有更多的东西,但他记不得那是什么了。

 

忘记了啊。他喃喃道。

织锦画的深红的底色浮现在昏暗之中,伴随着剑柄坠落地面的声音,少年闭上了眼睛。

“所以你所追寻的,就是这个吗。” 古鲁瓦尔多在医疗室醒来时,面前是那位银发的少年。他叹了一口气,想要拍拍他的肩膀,终究还是收回了手。有点畏惧的目光深深刺穿了古鲁瓦尔多,他认得这个眼神,当他拎着装有动物的尸骨的袋子走向地下室时,路过的侍女们的确就是这样的眼神。那样的眼神几乎将他变成很多年前的那个茫然无措孩子。


在医疗室的消毒水味脱身后,古鲁瓦尔多便迎来了连队为攻克下一个涡而举行的饯行会。会议室的桌子被拼起来,在高挂连队旗帜的房间里,年轻的队员们吵吵闹闹地聚集在一起。他有些兴致缺缺地望着这样的景致。他能看到一个金发的大男孩向他举起酒杯,笑着向他打招呼;身旁绑着头带的少年则向他挥舞着手,红色的头发很精神地翘着;先前和自己一起作战的银发少年也在那里,看着他的眼神带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但依旧点头向他致意;来自佛雷斯特希尔的一对儿少年也在那里,似乎在拌嘴,末了两人勾起眼睛,又笑嘻嘻地投入到和食物作战的行列。喧哗而快乐的声音在房间里冲撞着,气氛很快被炒热了。而古鲁瓦尔多坐在他们当中,看着周围所有人,看着年轻而欢腾的人群,他突然开始觉得自己仿若一个幽灵,混在一群真正有热血的少年人中徒留人类外表的幽灵。


直到某个醉醺醺的人举起酒杯,向着旗帜致意。

“连队万岁”他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连队万岁”这是第二声高呼,接下来是此起彼伏的呼喊,整个房间被呼喊声和尖叫声充满了。每个人都那么激动地重复着那句话,大家被这样的斗志感染着,筹划着即将到来的反击。

一种疏离感再次来临,古鲁瓦尔多想他不应当坐在这里,他知道他和他们不同,他来到这,不过是想逃离些什么,想释放些什么,并没有特别的追求,亦不为守护些什么。

身后的喧嚣依旧在继续,而少年只是默默起身坐进了角落,将思绪沉入新一轮浅眠之中。 


Herbal Tea

鲁比欧那的冬天不似他的故国,雪花还没落到地面就化成了水。时值霜月,屋外的雪下得纷纷扬扬,和他来到这里后的任何一个冬天没有区别。囿于连日的雨雪,后方辎重的态度便开始暧昧不明起来,以运输不畅为由再三延迟补给物资的发放,战争的阴云似乎比以往更浓郁地笼罩在托雷伊德的天空上。

古鲁瓦尔多与威廉踏着一地泥泞回到要塞的营房,青年模样的军人将二人的披风挂在书架旁边,旋即利落地走到壁炉旁去准备热茶。颀长的影子投在墙上,在火光中摇曳成黑色的一线。威廉始终觉得能和这位长官打理好关系像是一个奇迹。他尚未赴任至托雷伊德要塞时屡屡听战友谈及这位殿下,都说他英勇善战建功无数,只是平日里少言寡语淡漠得像极地寒冰雕就的塑像,又被各种奇诡传闻缠身。要和这位殿下共事的未来着实让他苦恼了一阵。而能像现在这般相处一室于他而言简直就像某种奇迹。他想着,为茶壶内添加茶叶的动作微不可闻地加快了一点。

年轻的殿下没有说话,任由军人忙前忙后,很自然地享受着有点多余的小照顾,只是用余光看着他将茶杯斟满,复而轻巧地将它推到他手边。整夜他们都在谈辎重补给的问题,要解决要塞目前面临的窘境其实并不困难,只是如何安排军备仍需需要细心与缜密的安排。军人的目光全然凝聚于地图上犬牙交错的红黑箭头,不时就驻兵问题提出自己的一点见解。纸页翻动的声音混合低沉的交流声盈满了房间,时间仿佛被凝固于火光之中,间或被木柴燃烧时的哔剥声打破。


仿佛是出于某种好奇,又仿佛出于玩笑性质那般,古鲁瓦尔多在对方用简略的结语结束汇报后,向身畔的军人抛出出了一个问题。

“少佐,你听说过独角兽吗。”

那人通常是很不容易露出愕然的表情的,自持自制如托雷伊德的大队长这时也免不了吃了一惊。他稍稍偏过头去,新芽色的眼泛起一点涟漪,极力掩饰自己怀疑君主是否被什么人给调了包的神情。

“我听说那是伴随帝王而生的动物,”他想了想,用一点不确定的口吻说下去。

“百毒不侵,凛然不可冒犯……”

“但还有一个说法,那是借由信念的力量所培育的可能性之物……也就是说,希望的象征。”

那人谈到希望这个词的时候,露出了一丝苦楚的表情。古鲁瓦尔多的经验告诉他,那个词于他的含义可能远比其本身沉重,但军人只是缓慢而清晰地讲述着。

“……奇迹的野兽,可能性之物。”

某个熟悉的名词闯入脑海,那是一个几乎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语汇。他抬起头,童年时的经历鲜活地涌上脑海。不,那只是传说,他想,那并不存在。妄图于生者的世界追求任何祈愿都是徒劳,只要他还存活于世,就算他再努力去伸出手也脱离不了这样的规制。他这么想时便自动发声了,声音是他自己都觉得冷淡的不容置疑。

“我想后面那些这个大概就是传说了,少佐。” 他啜了一口茶,某种苦涩却妥帖的味道缠绕在舌尖。年轻的殿下将杯子放回原处,再抬头时已换上他一贯的淡漠目光。

“奇迹也是,可能性也是。对人类与世界过度期待本身就是错误。人不会改变、也不会学习。从死亡中诞生、然后归于死亡,生命只是一道不及一瞬间的光芒。”

军人深深叹息一声,像是不愿提及,又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踌躇片刻,再起身时已然换上严肃神色,仿佛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开口道:

“恕我僭越,殿下,我认为这太悲观了。薄暮时代机械人偶引发暴乱,紧接着便是涡的肆虐,有人认为人类已经走到了尽头。”军人讲述这番话时,不带傲慢、也没有苛责,那是不断地承受一切的人才会有的表情与声音。“于是人们组建了连队,于是有了被命名为曙光时代的纪元,虽然现在的大地依旧交织在复苏与绝望的混乱之中,但我相信任何情况下人们都能找到可能性与希望……”

“所有人的祈愿都得以达成的世界,就像独角兽一样实际是不存在的。但这并不能阻止人们去追寻些什么的权利。”

真是令人惊奇的存在,古鲁瓦尔多想。某种无法抑制的鼓动在他的胸腔中重新响起,大概是因为自己也受到这样的鼓动的影响吧,如果不是怀有期望,又何来影响?青年的眉眼间浮掠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转瞬即逝的光彩

“那么不妨告诉我,战争结束后,你想去做什么呢?少佐。”这个问题没来由地浮上脑海,他如是发问,无比唐突,却又很自然。

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样的问题,军人用带了些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他的君主,试图要从这样的质问中寻出玩笑的意味的蛛丝马迹。但古鲁瓦尔多用视线示意他放轻松,于是他便沉默了,再抬头时已然换上了一点谦逊的神色。

“大概会去做一个普通的花匠?”他说,眼神带了一点羞赧,在炉火跃动的暖光下沾上了某种橘红的旖旎,“只是很普通的愿望,让殿下见笑了。”

“你不是说过么,所谓可能性,你的选择也是可能性的一种罢了。”古鲁瓦尔多撑起下巴,目光投入房间阴影,一双石榴石色中凝聚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恕我冒昧,殿下的话,会去寻找这样的可能性吗?”

“也许会。”青年声音平静,将某种苦涩的意味和着最后一点茶吞进喉咙。然后他迎上了一双金绿色的眼睛,带着一点庄重镇定的神色。那样的目光不带一丝谄媚,平静而温和,在炉火下熠熠得像是有什么在燃烧。他看见那人露出温顺而谦和的表情,微微俯身,像是行礼一般,郑重而清晰地说:

“希望那样的存在可以能伴您左右。”

古鲁瓦尔多一愣,直直地盯着那人。他感觉似乎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再次充盈了他的心脏。年轻的殿下不理解那样的话语源自于什么又出于什么。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闭上眼睛,仿佛很倦怠一般陷进扶手椅里,显出些许怀念的疲态,淡漠的深色化为苦涩笑意。他不再言语,只是任由身畔的军人向前一步,为那只空了的茶杯内重新续上药草茶。

黑王子想这不是奇迹,多年来他早就忘了何为祈愿,甚至连伸出手都不愿意去做。他想他已经走到了这样的场景,他的世界只余血液喷涌而出的声音,而那个人是第一个向他伸出手的人。无关秩序之别,无关逾越与否,只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祝福。

但是的确有什么探入那片将他冰封于其中的血色深海之中,足够将冰封他的厚壳融化出一线巉隙,足够令流失的温度回到他四肢百骸,足够让他在一片恒夜的梦里安稳地睡去。


Requiem

他醒来时,发觉自己正以奇怪的姿势仰卧在自己的寝宫里,天花板上过于繁复的圆形花纹像是一只巨眼在盯着他。这里并不是托雷伊德要塞的营地,没有士兵训练时的刀剑铿锵,没有运送辎重的马车扬起的尘土,没有飘着炭火香气的营房,有的只是强迫似的黑与红。先前发生过的一幕幕迅速袭上脑海,身躯被啃噬殆尽的虚幻剧痛鲜明地涌上肢体,然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确还活着。

然而仅此而已,醒来以后不适感依旧存在,他能感受到疼痛,但却感受不到疼痛的凭依,胸口仿佛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似的,这令他觉得很厌烦,恶心至极的厌烦。直到大门被推开,他看到某个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并没有靠近,只是陷身在帷幔的阴影里,啜泣着,絮絮讲着,仿佛在责备些什么。他觉得很烦躁,想要去制止那种诅咒似的声音,但那声音越来越尖刻,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他的母亲。

“真是够了啊,古鲁瓦尔多”那个声音哭诉着,“我和先王究竟做错了什么,回答我啊!”视线里被称为他的母亲的女人几乎扭曲了表情,端庄的面孔扭曲而哀怨,他自黑铁面具下看着她在帷幔的阴影里发疯似的撕扯着自己的头发,这场景令他的残存的器官都仿佛搅作一团。她是有多恨自己,又是有多恐惧祖辈所汲汲的威严被打破。


“所以这是您所期待的吗?”他记得自己躺在布隆海德皇宫的地下室时,洛斐恩是这样问他的:“您的愿望是什么呢,历经苦痛的第二十五个年头,当这一切都终至无声,此时此刻您的愿望又会是什么呢。”老人的声音带了哀切的味道。但古鲁瓦尔多只是缄默,隔着信息流凝视着这位旧友苍老的双眼。最后老人喟然摇头,发出一声说不清道不明的叹息,平静地将他引导至这场戏剧的终幕。

走到这一步,他已经怠于吐露出辩解。他想这已经足够了,足够他向既定的命运竖起一记中指。只是现在他没有力气了,再也没有力气去寻找些什么或是意图反抗些什么了。追求和厌恶都是会消耗人体力的动西,他半点力气也不想再花在这些事情上了。疲惫紧拽住他的臂膀,空虚攫住了他的脚踝。他在充盈了松脂气息和虚幻日光的的世界缓缓跌倒,那只可能性的野兽轻轻摆脱了他意图挽留的手,一路小跑渐行渐远。 

隆兹布鲁的冬天那么冷,冷得他要用尽全部力气才能记起他人生中少有的欢愉,记起被连队营地的篝火所照亮漫漫长夜,记起托雷伊德要塞铁青的群山和闪烁的孤星,记起药草茶飘渺的香气和木柴在壁炉中静静燃烧的声音。还有最后一刻那个人的眼,他从不知道植物的新芽色也可以燃烧得那么炽烈,纯然的金绿在其中回旋,仿佛连那个人的生命也一并化作这双火焰的给养,明亮得几乎灼伤了他的眼睛。

那时,唯一向他伸出手的人。

因为是你的愿望,所以我还能在这里,虽然能做的无非是去看一场闹剧,但是我的确还在这里,虽然这样的结局根本连个笑话都不算。闹剧结束的时候,演员也该退场了。这样的话,祈愿又有什么意义呢?古鲁瓦尔多想,他所需要的无非是为华丽的谢幕群演名单在增上几笔。而他会化为这个国家的一个噩梦,以及这座坟墓似的皇宫最后一枚棺钉,将一切都彻底埋进坟墓。那日他坠落于无数尸骸之间,所盼望的无非是尽情战斗后的华丽谢幕。为死亡所缠身的人大多只会落得这样的下场。但他的确是看见那人向他伸出手了,即使是凄惨成了那副模样的自己,即便是已然毫无拯救意义的自己,他还是尝试了,为了那个微小的可能性而执拗到近乎愚蠢。

“你希望让我活下去吗?”他在心底想着,如果这算是奇迹的话,如果这算是他仿若闹剧般的人生里唯一的奇迹的话。


“如果能再次相遇的话,倒是有好些话想要问问他……”

 
视野如同镜面般碎裂成千万小片,深红斑斓的瞬间,一切归于无声。


A Mon Seul Desir

他大概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有诡谲的世界,有魔兽横行的大陆,有精巧的人偶,有连队时期的旧识,还有更多他所熟悉或不熟悉的人。他们被同一道丝线牵扯到此处,为了不同的愿景将自己归于完整。古鲁瓦尔多和这些人一起,看着那些构成自身碎片被一点点复原成原本的模样,像是透过回放去看一场无声的默剧。

他活着的时候被诸多戒律束缚的太久,遂诸日以冷淡漠然表情待人。如今得以解放,脾气倒变得像是孩子了,诸如与自动人偶拌嘴等先前不可能见到的行为也成了常态。又因他身处异界,斩杀魔物时自然不用遵循和洛斐恩的约定。虽然星幽界常年阴云惨淡,他却感觉在这里的日子要远比在地面要快活。

于是他开始回忆。

他记得布隆海德城地下室的时光,笼中的猫咪怯生生地伸出前爪,亦师亦友的老者微笑着抚摸自己的头顶;他记得连队营房前篝火摇曳,有谁留守一隅又有谁魂归大地;他记得浮游舰爆炸的火光,不死的女将军张开黑色的眼睛,腐臭的尸骨将他层层淹没。然而却总有一人的形象他却迟迟回忆不起来,连同和那人有关的经历一并模糊成了记忆里不可观测的虚影。

记忆闪回时出现大段的空白令他焦躁,他想不起来便只好放弃回溯。于是大多数的时间里他都只是栖身于洋馆的扶手椅中闭眼休憩。有时也会致力于狩猎新的猎物,将它们变成房间里全新的收藏品,间或在灯光下翻阅引导者收藏的书。大多是一些和薄暮时代的画作有关的图册,他甚至找到了年幼时曾见过的的壁毯。奇异而庄严的生物温顺垂下高贵的头颅,雍容典雅的女子身畔是纯白的野兽。他看着画作中细密的纹路,忍不住去想,究竟是典雅吸引了那兽还是因为那兽而典雅。

高贵和典雅,黑王子想,王室的荣光,埋葬了他自己的棺椁。

而他从荣光的枷锁中成长起来,他知道典雅的背后究竟是怎样。

古鲁瓦尔多想他既然被召唤至此地,生前自然是心怀遗憾的,然而直至他取回了大半记忆,却依旧回忆不起半点遗憾之物。

“——所以你所期盼的是什么呢?”

那日他路过洋馆的后花园,恰逢引导者的下午茶会。女孩子们煮了花草茶,见他路过便轻声邀他前来品尝。他接过那杯茶,骨瓷杯内水汽氤氲,花草的香气和水果的甜味恰到好处,很像是女孩子会喜欢的口味。然后他忽然就想起某个飘雪的夜里,药草苦涩却又妥帖的味道和着木柴燃烧时的清香在回忆中辽阔出的广袤版图。还有一双纯然的金绿眼睛,和某一场出于玩笑性质的交谈。

可能性,祈愿。

他在舌尖反复咀嚼这两个词,这不像是他会吐露的词汇。他思索着,试图清晰地回忆起有关这两个词的一切头绪。他童年时分的奇遇,在地下室中被老友所寄托的祝福,某场连细节都被模糊在不可知里的交谈。他重复着那两个词汇,直至某个身影像是误入深海的光线般在脑海一闪而过——深蓝衣装,眉眼紧锁,谨立于他身畔的军人。他于橘色暖光中出现,无声地向他献上来自一个历经苦痛的人的所能献上的唯一祈愿。

 
古鲁瓦尔多记起来自己是有话想要对那人说的。

然后那大概是一个很普通的夜晚吧,他像以往诸事顺遂的每一日那样,读书,制作标本,闭眼休憩。直到某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青年转身,看见深蓝军装的一角翻飞起半个弧度,收尾于标准的隆兹布鲁军队军礼。

于是他当真完整地想起来了,在意识的广袤海洋里,飞速袭来的记忆拍击着他,无数零碎片断倏尔涌入他的脑海,敲打着神经。他望见碎片似的场景擦肩而过,拖曳出有如星辉般斑斓的轨迹。而如今他所缺失的最后一块碎片嵌合进记忆里空白的一角,严丝合缝,分毫不差。曾经被他遗忘的微小的愿望早在托雷伊德漫天的飞雪中便已种下,历经凄风血雨的洗礼,最终在这一刻无声抽芽。


“A MonSeul Desir。”他喃喃道:“我唯一的愿望。”

“这是你所期盼的吗?”。在等待了这般长久之后,黑王子向着他的臣子提出了那个问题。

“您平安便好,殿下。”军人如是回答,用一种笔挺的姿态站在那里,望向君主的目光全神贯注,坚如磐石。像那场彻夜清谈的重放,彼时军人站在他面前,金绿色的眼睛带着谦逊的肃穆。而如今军人站在他面前,金绿色的眼依旧是带着谦逊的肃穆。

他想这便是答案了,古鲁瓦尔多望着那人,假如他在曾经的二十五年里唯一一次不抱任何期待地寄托了祈愿的话,那么那个愿望的终点大概就在此地此处,此时此刻。

那夜,他做了一个许久都不曾做过的梦。

梦里没有刀剑铿锵没有硝烟弥漫,他再次回到了童年时代的雪松林。秋季的日光自枝桠间倾泻琥珀色的暖晕,弥散开来的松脂香气几欲将他淹没。伫立在他面前的是那只可能性的野兽,白鬃飞舞,眼神纯然,依旧是逼视着敢于靠近的任何生物的模样。他和它就这样对视着,或许只有一瞬,或许已然对视了很久。然后这只动物走近他,将白色的头颅缓缓伏在他的臂弯,某种温热的吐息抚上掌心,与他记忆中的触感没有任何区别。

而后他在一个满月辉耀的午夜中醒来,迎上了一对金绿的眼。有细小的尘埃在那其中起伏出银白的轨迹,一如独角兽的长鬃迎风飞舞。   
















作者的Free Talk  


原梗来自于“这就是你的人生写照且没人爱你”【别信】而灵感则来自一次闲聊。大概内容是少佐出了卡不久以后丸子就N1了,然后我基友和我说也许丸子记忆里缺失的最后一块就是有关少佐的部分,少佐来星幽以后丸子的回忆也就彻底补完了,于是黑王子顿觉自己可以安心地回到地面祸害四方,遂N1掉自己准备压榨新人。

文中出现的织锦画是《贵妇人与独角兽》 ,提到独角兽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个大概算是职业病的一种?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一直在想殿下大概也是是希望被人爱着的吧,如果有人可以向他伸出手,那该有多好,然而写到最后发现完全言不及义,简直是为了抒情而抒情啊【哭唧唧】

其实开篇引用诗文那段其实我一直觉得有点违和,直到后来我读到了这个:

“……印第安人和埃塞俄比亚猎人挑选英俊健壮而美貌的青年,男扮女装,以各种鲜花香草为饰,利用这种办法来诱捕独角兽。”

殿下我不是那个意思您听我解释啊殿下!【被EX必架与Ex猛击叉出去】

总而言之大小姐爱你,如果你能帮我赌出禁忌炼狱或者探索的话我会更爱你【roll远】

May the luminous particle guide you.

生日快乐,亲爱的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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